欢喜神情恍惚的跟着黄公公出了落雪宫，对于殿下会知道她和阮鹏煊之事，惊讶过后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。
如今她们身处宫中，很多事要依仗殿下，虽然她是小姐的陪嫁丫头，但出嫁从夫，她如今真正的主子是殿下，她的事殿下有权知道，并且可以直接处治。
想来小姐也是因为她之前对阮鹏煊的执着，没有办法才与殿下商量，她相信小姐这么做是为她好，可是殿下为什么会说她恃宠生娇，攀龙附凤。
她之前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而以，并不在乎身份，而后来她成了奴婢，她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他了，可是……还是想在他身边陪陪他，看看他，难道就是这点奢求让殿下以为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？
“欢喜姑娘……”走在前面的黄公公停步等了等她，关切的道：“殿下也是心急皇妃，所以……姑娘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欢喜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看他，喃喃道：“公公，身份真的很重要吗？我清楚自己的身份，也谨守着自己的身份，只是在心里留下一个不该有的惦念，这也是错吗？”
看着她语无论次的说着话，眼神迷茫而飘忽，黄公公因不知她的过去，不好妄言，只好语重心长的劝道：“姑娘是明白人，既然做了奴才奴婢，既然知道哪些心思不该有，就该早早断了念想，一心一意的侍候好主子。”
几句话说完见她毫无反应，黄公公叹道：“我五六岁时因为家里穷，被家人送进宫做了奴才，以我的一生换得了能让家人活命的十两银子。”说到这里，黄公公顿了顿又接着道：“净了身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，因为年纪小没什么力气干活，就被管事的太监分去刷马桶，这一刷就是五年，这五年里虽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，但也勉强能填饱肚子，而且不用干重活，每天从早到晚都蹲在水池边不停的用刷子刷洗马桶，年纪小也不懂得脏臭，倒比在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强些。”
这样的往事让人听了不免心酸，但黄公公却神色平静，甚至眼底还露出几分笑意：“到了十岁时人也长高了，力气也有了，管事的太监就安排我去倒马桶。刚开始时很吃力，五六斤重的马桶拎在手里还摇摇晃晃的站不稳，更别说拎上马车倒进大木桶里。”黄公公也不管欢喜有没有在听他讲，怕她听不明白还用手比划着：“马车上专门拉粪便的木桶很大，我十岁时要踮起脚才有它高，倒马桶的时候脚下得踩着凳子。还记得第一次站到那凳子上，用了吃奶的劲才把马桶举到大木桶边，偏生脚下的凳子不稳，小腿一打颤凳子就摇起来，顾得了手上的马桶，就顾不上脚下的凳子，心里一慌人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，一桶屎尿泼了个满头满脸不说，还因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。”
欢喜虽不明白他为何要讲这些，但听到这里也难免动容。她小的时候是千金小姐，做奴婢时早已成年，进了丞相府并未吃过什么苦，需要做的事也不过是端茶递水而以。
“也许是因为大家在宫里都是最末等的奴才，管我的公公心肠也还算好。”黄公公看了她一眼接着道：“我记得那位公公没有名字，那时的年纪与我现在差不多，听说他是宫里一个侍候皇后的宫女偷偷所生，生下不久后宫女投了井，他的身世便成了谜，皇后说他母亲淫乱宫闱，把他扔到了洗马桶处，并下令他一生不得离开，因此他小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马桶，老了以后才有人叫他马公公，但也仅限于我们这些下等人，其他的人就连赶粪车的把式也仍唤他的小名。”
“那位公公……”这样悲惨的事欢喜从所未闻，不知不觉已听得入神，此时心里隐隐有个猜测，但事关皇家她不敢妄言，转言问道：“那位公公后来怎样？”
黄公公却没有再说下去，而是接着说起自己：“到我能起床后，马公公为了照顾我，便只安排我去下马桶车，马桶车收来宫里各处的马桶后，我们就要把马桶从马车上卸下来，再一桶一桶的并到一起，再拎到粪车旁，这样由轻到重，渐渐的力气就大了起来，到了十五岁时我已能双手各拎一桶，在粪车上上下自如。”
欢喜想着那位马公公似有所悟，只静静的听着他讲。
“在洗马桶处呆的十年虽然脏苦，但生活十分简单，因为身份低微，也没有人会无故自降身份的来找麻烦。”黄公公眉头舒展，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：“马公公走的时候很安详，他说无论自己是谁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，能把该做的事做好，那就算不枉此生，他能这样无忧无虑的与马桶相伴一生，是他的福气。”
“……”一个有可能是皇子的人，却觉得能低贱的活一辈子是福，欢喜有些心酸，忍不住问道：“那马公公去世后可有安葬？”
“马公公没有亲人。”黄公公直言道：“宫里的奴才奴婢死后会通知家属认领，如果一个星期内没有人来，就直接拉到乱葬岗去，马公公也是一样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欢喜难以置信的掩着嘴道：“他这样……太可怜了。”
黄公公叹息道：“马公公去时我们几个小太监凑了几两银子，托了赶粪车的把式帮他堆了个坟头，那把式也还算是有良心，并没有拿了银子不办事，后来我从洗马桶处出来，找了个机会去看过，一块石碑，只刻了一个马字，也算是有了安身之所。”
尽管没有抛尸荒野，但欢喜仍无法释怀，如果马公公真是皇子，如果当时的皇上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儿子，如果不是皇后下令让马公公不得离开洗马桶处，如果马公公的生母不是宫女，如果她没有投井，如果……
太多的如果在脑海中翻涌，她却不知，正是这如果困人一生，也可能毁人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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